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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兰:冬暖

时间:2017/10/28 11:53 分类:经典美文

  罗兰:冬暖

  一

  老吴带着三分酒意,下了公共汽车,迎着春天的晚风,迈开两条长腿,进了这条窄窄热闹的街。

  12点多了,有几家做夜晚生意的小店还开着,老吴看了看它们,福州人的面馆,江苏人的汤圆,本省人的红豆汤……

  “没有关系!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。你们做晚上,我做白天。”老吴心里恍恍惚惚地想。

  刚吃过老唐的喜酒。那新娘子挺温柔的,虽然是瘦一点,腿上有点残疾,可是,一看就知道性情不错,听说还会做一手好洋裁。离家在外的,像老唐这样,房没一间,地没一垅,说是要娶个十全十美的,那可不容易!前年,老刘不是被媒人骗了一万块?还不就是因为老刘一心想要个又年轻又漂亮的?一万块是小意思,可是老刘是存了七年才存上来的,七年哪!再存起来得什么时候?以前存的时候是有个指望,现在,指望什么?指望再给媒人骗?

  难怪老刘这阵子总是有了就花,管他娘的!

  可像老刘这样倒霉的也是自找,谁让他不先找个镜子照照自己?

  老店就本分,只要人好,安心地跟他过日子,别的,他也不求。这年头,离家在外的,还图惜个什么?可不有个人在身边,知疼着热的,也就行了?算算,都40出头的人啦!知道成家不易,就该彼此迁就着点儿。

  老吴对自己说着,一抬头,已经来到自己门口了。

  可不是!“老吴馒头稀饭”,那大红漆白字的牌匾,就是在夜里,也清清楚楚,老远就看得见。

  四扇门板关得严严的,旁边有个小门,老吴一推门,跨了进去。

  屋子里,靠墙角那个40支光的小灯亮着,准又是阿端来过了。老吴看了看那安排得整整齐齐的锅碗勺灶,踩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,往后院走去,还没走到后院,就听见了那一刷刷刷刷”洗衣服的声音。

  “阿端!你怎么又在洗衣服?”老吴向蹲在黑暗里的女人问。

  阿端把衣服在搓板上拍了拍,抹上一层肥皂,一面说:

  “闲着没事,替你洗洗。”

  “我说了,不用你洗的,我的衣服我自己会洗。”

  “大男人洗衣服,我们看不惯。”阿端把衣服紧搓两下,泡进水里清着。

  “你们看不惯的事可多啦!以前,你还看不惯大男人下厨房炒菜呢!别洗啦!我自己来,你回去吧!”

  “已经好了。”阿端把衣服在水里拖着,再把它拧干,放在旁边的铝盆里说:“明天你自己晒上就行了。”

  说着,她站起身来,往门口这边走。大红花的裙子在她膝盖周围一晃一晃的,两只穿着木拖板的脚,又肥又白又结实。

  老吴从她的脚又看到她的裙子,从她的裙子,跳过了白衬衫下面那饱满的胸脯,看到了她的脸上。

  阿端有一张宽宽的脸,扁鼻子,厚嘴唇,大眼睛,一笑起来,那脸就更显得宽,鼻子也更显得扁。

  “你不累呀?阿端,白天忙了一天,晚上还替我洗衣服。”

  “我也是带着给你洗,不费事,怕什么?”

  “小心你老板娘知道,骂你!”

  “她不知道,我洗衣服,她睡觉,怎么会知道?”

  阿端是隔壁饼干店的。原来家在南部乡下,老板娘是她的舅母,她跟着舅母帮忙店里的杂事,说穿了,也和下女差不多。老板娘是精打细算的,阿端是自己人,在店里吃吃闲饭,还得知自己一份人情。女孩子家,做做杂事还不是理所当然?比雇下女就强多了!下女吃着拿着,像是应该的,工钱还一个也不能少,她不花那份冤枉钱。

  阿端也是从小苦命,爸爸老早就死了,一个寡妇妈妈,又得管她们姐妹三个,又得下田做工,够她一累的。所以,从小,就把阿端寄在舅母家里,剩下一个姐姐一个弟弟,跟着妈妈。只是一年两次,农忙的时候,阿端还是得回去帮个忙。

  老吴这间馒头店是饼干店旁边加出来的一间违章建筑。饼干店的边门就通着馒头店,进进出出还是得经过老吴的后院。

  以前老吴帮人家的时候,常来给主人家的孩子买饼干。一回生,二回熟的,和饼干店也有了交情。后来,老吴失业,就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,利用她旁边的这点空地,搭了这间违章建筑。

  说来说去,还是要说老吴人缘好。不单是老板娘帮他,他也帮老板娘,像篱笆坏了,房子漏了,玻璃破了,一切爬高吃力的活儿,老吴总是自动地去帮她修理。

  “鱼帮水,水帮鱼”嘛!

 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,阿端就时常抽空过来,帮老吴的忙,特别是中午,饼干店中午生意少,老吴这边可正忙,阿端就时常过来帮老吴照应生意。晚上,阿端只要洗衣服,就一定顺手把老吴的拿了去洗,老吴倒真是过意不去,干嘛让人家洗衣服?所以,他只要一有空,就抢先把衣服自己洗了出来,好像和阿端抢生意似的。

  今天,是忙着赶到老唐家去喝喜酒,换下的衣服,随手就扔在竹床上了,就又给阿端抢着洗了去。

  “下回别再替我洗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老吴说,一面拧了条湿毛巾,擦着脸。

  他的脸方方正正,紫膛脸,长着络腮胡子。不是剃得勤,简直就像张飞,这一喝酒,就更紫里透红,红里透黑。

  阿端抬头望着老吴,没理他的碴儿,倒问起:

  “新娘子漂亮吗?”

  “30多了!还能漂亮到哪儿去?只是人好,心好,就行了!”

  “她穿什么衣服?”

  “好像是绿的,要不,就是黄的。”

  “怎么叫好像是绿的,要不就是黄的?你连颜色也记不清?”

  “谁留神那些?反正是花花哨哨的!”

  阿端笑了,厚厚的嘴唇往两旁拉开,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。

  “她倒没装金牙!”老吴心里想。

  “你就是留了神,也分不清是绿是黄,你们男人总是不认得颜色。”阿端望着老吴那紫中透亮的脸,他那两道又黑又密的眉毛往上抬着,把眼皮抽得长长的,一副逗笑的样子。

  “真是不认得颜色。除了红黄蓝白黑,我看,都是灰色的,要不,就是咖啡色的。”他说。

  “不对!是泥巴色的。”

  “为什么不是咖啡色的?”

  “我和泥巴在一起比和咖啡在一起的时候多。”阿端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。

  老吴的眼皮也缩短回去,笑了。他一笑,那眼角旁边就是几大条纹路,像太阳的光。

  两人对看了一眼,老吴像一棵老树,叶子少,树干粗,一副摇撼不动的丑样子。

  阿端像一朵鸡冠花,里外透红。

  老吴瞄了阿端那大花裙子一眼,说:

  “你该回去了,明天不许再给我洗衣服。”

  “讨厌我,是不是?”阿端把双手在裙子两旁擦抹着,眼睛停留在老吴的皮鞋上,刚像是在生气,却又“噗哧”地笑了。

  “笑什么?”

  “笑你穿新皮鞋。”

  “穿新皮鞋有什么好笑?”

  “看惯了你穿木拖板,一穿上新皮鞋就不大对劲。”

  “咳!你真是!我以前一年到头都穿皮鞋。”

  “我知道,那是从前,在你老家,你20多岁,家里种田,你在城里学生意,是个大少爷哪!”

  “是真的,我不骗你。”

  “谁说你骗我?可是,好汉不提当年勇,现在你可是‘老吴馒头稀饭’,你就穿木拖板。”

  “好啦!我不和你辩!你回去吧!”

  “又赶我走?”

  “不走怎么着?”

  阿端朝这店里溜了一眼,笑嘻嘻地走到蒸笼旁边,揭开蒸笼,说:

  “给我一个豆沙包。”

  “你拿吧。”

  “多少钱?”

  “50块。

  “好!”阿端拿了一个豆沙包,咬了一口说,“等我发了财的时候给你。”

  “你发财?”老吴歪了歪头,“除非你嫁个有钱的‘大头家’。”

  “那还用说,要不,一个女人怎么发财?&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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