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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舍:小铃儿

时间:2017/9/22 11:47 分类:经典美文

  老舍:小铃儿

  京城北郊王家镇小学校里,校长,教员,夫役,凑齐也有十来个人,没有一个不说小铃儿是聪明可爱的。每到学期开始,同级的学友多半是举他做级长的。

  别的孩子入学后,先生总喊他的学名,惟独小铃儿的名字,——德森——仿佛是虚设的。校长时常的说:“小铃儿**个小铜铃,一碰就响的!”

  下了课后,先生总拉着小铃儿说长道短,直到别的孩子都走净,才放他走。那一天师生说闲话,先生顺便的问道:“小铃儿你父亲得什么病死的?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?”“不记得!等我回家问我娘去!”小铃儿哭丧着脸,说话的时候,眼睛不住的往别处看。

  “小铃儿看这张画片多么好,送给你吧!”先生看见小铃儿可怜的样子,赶快从书架上拿了一张画片给了他。“先生!谢谢你——这个人是谁?”

  “这不是咱们常说的那个李鸿章吗!”

  “就是他呀!呸!跟日本讲和的!”小铃儿两只明汪汪的眼睛,看看画片,又看先生。

  “拿去吧!昨天咱们讲的国耻历史忘了没有?长大**打日本去,别跟李鸿章一样!”

  “跟他一样?把脑袋打掉了,也不能讲和!”小铃儿停顿一会儿,又继续着说:“明天讲演会我就说这个题目,先生!我讲演的时候,怎么脸上总发烧呢?”

  “慢慢练就不红脸啦!铃儿该回去啦!好!明天早早来!”先生顺口搭音的躺在床上。

  “先生明天见吧!”小铃儿背起书包,唱着小山羊歌走出校来。

  小铃儿每天下学,总是一直唱到家门,他母亲所见歌声,就出来开门;今天忽然变了:“娘啊!开门来!”很急躁的用小拳头叩着门。“今天怎么这样晚才回来?刚才你大舅来了!”小铃儿的母亲,把手里的针线,扦在头上,给他开门。

  “在哪儿呢?大舅!大舅!你怎么老不来啦?”小铃儿紧紧的往屋里跑。

  “你倒是听完了!你大舅等你半天,等的不耐烦,就走啦;一半天还来呢!”他母亲一边笑一边说。

  “真是!今天怎么竟是这样的事!跟大舅说说李鸿章的事也好哇!”

  “哟!你又跟人家拌嘴啦?谁?跟李鸿章?”

  “娘啊!你要上学,可真不行,李鸿章早死啦!”从书包里拿出画片,给他母亲看,“这不是他;不是跟日本讲和的奸细吗!”

  “你这孩子!一点规矩都不懂啦!等你舅舅来,还是求他带你学手艺去,我知道李鸿章干吗?”

  “学手艺,我可不干!我现在当级长,慢慢的往上升,横是有做校长的那一天!多么好!”他摇晃着脑袋,向他母亲说。

  “别美啦!给我买线去!青的白的两样一个铜子的!”

  吃过晚饭小铃儿陪着母亲,坐在灯底下念书;他母亲替人家作些针黹。念乏了,就同他母亲说些闲话。“娘啊!我父亲脸上有麻子没有?”

  “这是打哪儿提起,他脸上甭提多么干净啦!”“我父亲爱我不爱?给我买过吃食没有?”

  “你都忘了!哪一天从外边回来不是先去抱你,你姑母常常的说他:‘这可真是你的金蛋,抱着吧!将来真许作大官增光耀祖呢!’你父亲就眯坛眯坛的傻笑,搬起你的小脚指头,放在嘴边香香的亲着,气得你姑母又是恼又是笑。——那时你真是又白又胖,着实的爱人。”

  小铃儿不错眼珠的听他母亲说,仿佛听笑话似的,待了半天又问道:

  “我姑母打过我没有?”

  “没有!别看她待我厉害,待你可是真爱。那一年你长口疮,半夜里啼哭,她还起来背着你,满屋子走,一边走一边说:‘金蛋!金蛋!好孩子!别哭!你父亲一定还回来呢!回来给你带柿霜糖多么好吃!好孩子!别哭啦!’”“我父亲那一年就死啦?怎么死的?”

  “可不是后半年!你姑母也跟了他去,要不是为你,我还干什么活着?”小铃儿的母亲放下针线叹了一口气,那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下来!

  “你父亲不是打南京阵亡了吗?哼!尸骨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呢!”

  小铃儿听完,蹦下炕去,拿小拳头向南北画着,大声的说:“不用忙!我长大了给父亲报仇!先打日本后打南京!”“你要怎样?快给我倒碗水吧!不用想那个,长大**好好的养活我,那才算孝子。倒完水该睡了,明天好早起!”

  他母亲依旧作她的活计,小铃儿躺在被窝里,把头钻出来钻进去,一直到二更多天才睡熟。

  “快跑,快跑,开*!打!”小铃儿一拳打在他母亲的腿上。

  “哟,怎么啦!这孩子又吃多啦!瞧!被子踹在一边去了,铃儿!快醒醒!盖好了再睡!”

  “娘啊!好痛快!他们败啦!”小铃儿睁了睁眼睛,又睡着了。

  第二天小铃儿起来的很早,一直的跑到学校,不去给先生鞠躬,先找他的学伴。凑了几个身体强壮的,大家蹲在体操场的犄角上。

  小铃儿说:“我打算弄一个会,不要旁人,只要咱们几个。每天早来晚走,咱们大家练身体,互相的打,打疼了,也不准急,练这么几年,管保能打日本去;我还多一层,打完日本再打南京。”

  “好!好!就这么办!就举你作头目。咱们都起个名儿,让别人听不懂,好不好?”一个十四五岁头上长着疙瘩,名叫张纯的说。

  “我叫一只虎,”李进才说:“他们都叫我李大嘴,我的嘴真要跟老虎一样,非吃他们不可!”

  “我,我叫花孔雀!”一个鸟贩子的儿子,名叫王凤起的说。

  “我叫什么呢?我可不要什么狼和虎,”小铃儿说。“越厉害越好啊!你说虎不好,我不跟你好啦!”李进才撇着嘴说。

  “要不你叫卷毛狮子,先生不是说过:‘狮子是百兽的王’吗!”王凤起说。

  “不行!不行!我力气大,我叫狮子!德森叫金钱豹吧!”张纯把别人推开,拍着小铃儿的肩膀说。

  正说的高兴,先生从那边嚷着说:“你们不上教室温课去,蹲在那块干什么?”一眼看见小铃儿声音稍微缓和些,“小铃儿你怎么也蹲在那块?快上教室里去!”

  大家慢腾腾的溜开,等先生进屋去,又凑在一块商议他们的事。

  不到半个月,学校里竟自发生一件奇怪的事,——永不招惹人的小铃儿会有人给他告诉:“先生!小铃儿打我一拳!”“胡说!小铃儿哪会打人?不要欺侮他老实!”先生很决断的说,“叫小铃儿来!”

  小铃儿一边擦头上的汗一边说:“先生!真是我打了他一下,我试着玩来着,我不敢再……”

  “去吧!没什么要紧!以后不准这样,这么点事,值得告诉?真是!”先生说完,小铃儿同那委委屈屈的小孩子都走出来。

  “先生!小铃儿看着我们值日,他竟说我们没力气,不配当,他又管我们叫小日本,拿着教鞭当*,比着我们。”几个小女孩子,都用那炭条似的小手,抹着眼泪。

  “这样子!可真是学坏了!叫他来,我问他!”先生很不高兴的说。

  “先生!她们值日,老不痛痛快快的吗,三个人搬一把椅子。——再说我也没画她们。”小铃儿恶狠狠的瞪着她们。“我看你这几天是跟张纯学坏了,顶好的孩子,怎么跟他学呢!”

  “谁跟卷毛狮……张纯……”小铃儿背过脸去吐了吐舌头。

  “你说什么?”

  “谁跟张纯在一块来着!”

  “我也不好意罚你,你帮着她们扫地去,扫完了,快画那张国耻地图。不然我可真要……”先生头也不抬,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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